第15章 卤猪尾

邓芳琴真是做梦都没想到林海棠会出现在这里，而且还是在152农场招聘职工家属的敏感时期，她心头一跳，下意识地就问：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就这么一句话，林怀平的脸当即沉下来，“我的家，外人能来得，我女儿和外孙难道来不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外人是谁？

        门口这些个人，也就只有邓芳琴的儿媳妇刘红霞和孙子大柱、二柱安得上外人这个名号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意识到自个儿说错了话，心里又觉得很委屈，林怀平对刘红霞说重话那不是打她的脸吗，再说，建设平时林叔前林叔后，大柱二柱都直接管林怀平叫爷爷，这都白喊了吗？那是不是说，她和林怀平一起生活这么多年，其实林怀平也没把她放心上？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委委屈屈，但是林怀平根本不递台阶，看起来比邓芳琴还要不高兴，邓芳琴只得忍住心里的不痛快，换了个笑脸，和林海棠说：“我是说，好多年没见着海棠了，你爸一直念着你呢，再怎么生你爸的气，总应该来看看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海棠已经不是七岁的林海棠了，这话能听不出来吗，在林怀平那儿给她上眼药呢。可惜不巧，这个事儿中午的时候林海棠已经给林怀平解释过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什么这么多年不来？——因为林爱英在中间挑拨。

        自然而然地，林怀平认为是邓芳琴教唆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于是，林怀平的脸色更不好看了，甚至朝邓芳琴重重地哼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觉得莫名其妙，但是归根结底，林怀平是林家挣钱最多的，当然也是地位最高的，所以邓芳琴心里难受憋闷，也只得避一避霉头，强笑着说：“海棠和孩子们难得来一趟，我这去煮杂酱面，再给卧俩鸡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到这儿，林怀平的脸色总算好了一些。这会儿职工们下班，家门口人来人往的，已经有些人探头探脑，他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太难看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的大孙子大柱今年七岁，刚才还在地上打滚儿干嚎呢，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，仰着脑袋问邓芳琴，“奶奶，你不是说要做炖排骨、油炸小黄鱼，还有大鸡腿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小孩儿记性还挺好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气得狠狠地瞪一眼，大柱赶紧往他妈刘红霞背后躲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怀平本来都抬脚往屋里走了，闻言顿住脚步，对邓芳琴说：“好多年没见到二妹了，两个孩子也是头一回上门来，是得做点肉菜才像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叫苦不迭，别说她实在不情愿，就是她情愿她也变不出来肉啊，她苦着一张脸说：“肉店的肉哪回不是卖不过上午就卖光了，这都晚上六点了，哪里还能买着肉，就做杂酱面的半斤后腿肉，那还是我托人帮我带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倒是真话，林怀平听了也犯难。

        俩人相对说着话，没注意到后头刘红霞悄悄对大柱无声地做了个口型，大柱立马脆声声地说：“街口卤肉店里有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卤肉店里是有肉，卤猪下水、卤猪蹄、卤豆干、水煮花生，还有肉肠和酱鸭，卤料熬汤煨出来的那股肉香味儿，隔着街对面都能闻到。

        刘红霞和孩子们每次经过都不由自主地吞口水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当然知道卤肉店里有肉，那是因为不划算所以少有人买啊，猪肉七八毛一斤，卤肉的单价却动不动就要上一块钱，而且做卤菜的一般都是猪身上的下脚料，油水忒少，这年头，油水就是衡量猪肉的最高标准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行，那就买点卤肉吧。”林怀平一锤定音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实在找不到推脱的话，只得应了，眼看着林怀平和林海棠进了屋，邓芳琴实在忍不住，抓起大柱的胳膊，往她这心尖尖大孙子的屁股上重重拍了两巴掌。

        一霎时，大柱呜哩哇啦地又哭起来，不过这下是真哭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大孙子震天的哭嚎声中，邓芳琴丧着脸去了卤肉店。

        卤肉只能当个硬菜，当不了顿管不了饱，又因为先前说了要做杂酱面，邓芳琴只得硬着头皮和面揉面，光是面粉就多舀了两碗，更别提淋臊子时又被林海棠娘仨的碗分去不少肉臊子，邓芳琴那个心啊，简直比下了油锅的臊子还要碎。

        等晚饭做好，林爱英也到家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林爱英看到客厅的灯亮着，猜家里有客人，就进客厅去看看是谁，结果打先就看到了林海棠。六年前林海棠结婚时俩人见过，而且林爱英当时还被林海棠浇了一身水，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因为过于意外，也是下意识就脱口而出，“你怎么来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怀平听到这句话简直气上加气，斥道：“怎么说话呢？这是你二姐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林爱英这些年过的相当于独生子女的生活，哪里被这么凶过呢，顿时眼圈就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刚才没注意林爱英进去，听到动静赶紧端着面进屋，笑道：“来，海棠，尝尝阿姨的手艺。”一边将臊子最多的那碗面端到林海棠面前，一边暗暗地对林爱英使眼色，道：“爱英，去帮我端面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海棠不知母女俩说了什么，再进屋的时候，林爱英脸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，甚至勉强地对林海棠笑了一下。

        家里凳子不够多，林怀平去邻居家借了几个，大人孩子一共九个，洗了手坐下来开始吃晚饭。

        每人面前一碗杂酱面，大人的满些，四个孩子的就装着大半碗，桌子上还另外有一个盘子装着卤猪尾巴混卤猪肺，一盘二面馒头，以及炝炒的刘红霞带来的青菜，算是荤素都有，主食配菜都齐全，看起来很像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实际上邓芳琴是有些小心思的，卤猪尾巴和卤猪肺是最便宜的，尤其卤猪肺，两毛钱就能切一块，叫营业员片得薄些，往盘子里摆得开些，看起来就是热热闹闹的一盘菜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大家都吃。”林怀平率先拿起筷子，招呼一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卤猪尾巴和卤猪肺再便宜也是荤腥，邓芳琴伸出筷子，习惯性地就要先给心尖尖上的两个孙子夹一筷子，结果筷子眼看要碰到盘子，盘子被人挪走了——

        只见林怀平端起盘子，对着石头的碗呼啦啦擀卤菜，一边擀还一边慈爱无比地说：“来，乖孙子，多吃点肉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啧，这重男轻女的样儿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海棠挺无语，好在妞妞压根儿不在乎林怀平，只管坐在妈妈身边，专心地用筷子把面条一根一根地卷成卷，然后再喂到自个儿嘴巴里，而石头呢，拿着筷子将碗里的卤菜分给妈妈，又分给妹妹。

        石头不停地给林海棠和妞妞夹菜，林怀平又一心想让带把的外孙子多吃，很快，那盘卤菜基本都去了林海棠娘仨的碗里，至于盘子里，只剩下没几片。

        邓芳琴拿着筷子的手还愣愣地举着呢，回过神来，脸色顿时就绿了，邓芳琴终于忍无可忍，重重地把筷子拍到桌上。

        林海棠和妞妞、石头埋头吃着软糯弹牙的卤猪尾巴，耳朵尖竖起来，心里道，快，快吵起来！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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